朱小黄：全球最大的风险源是公平失衡

作者简介：朱小黄，经济学博士，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中国行为法学会副会长，金融法律行为研究会会长；原中国建设银行首席风险官、副行长，原中信银行行长、中信集团监事长。著有《远离冰山》、《价值银行》、《财富信仰》、《临渊结网》、《中国债务拐点研究》等专著和文集。

导 言

伴随科技进步与财富增长的是长期存在的全球性浮躁、喧嚣与各类冲突，说明这个世界的现状存在着某种我们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我们没有意识到的风险源。我们需要做的是：透过评价现行世界经济秩序的后果，衡量财富分享与公平正义之间的支点，既保持一定的差异动力，又不颠覆现有秩序，既能通过差异推动科技文明的进步，通过市场竞争实现财富的积累，又能通过税收和行政管理杠杆保持财富分享的基本公平，把富者与穷者的财富差距稳定在合理范围内。

20世纪是人类历史上科技进步、经济发展和财富积累速度最为惊人的世纪。20世纪的科技发现、发明与工业创新层出不穷，工业、农业、海洋开发、航空航天、卫生医疗、计算机及网络、智能化等等各种神奇的发明创造似乎证明人类的智慧无所不能。科技进步带来了经济的高速发展和财富的急聚积累。但财富也带来了新的问题，围绕财富的产生和流转，人类社会的矛盾和冲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广泛，除了第一、二次世界大战，在冷战环境下爆发的古巴冲突及朝鲜战争，许多国家的民族独立、解放与无产者革命也轰轰烈烈。苏联瓦解后仍然爆发阿富汗、伊拉克、叙利亚、南斯拉夫等局部战争。西方国家同伊斯兰教的冲突被亨廷顿解读为文明的冲突，但9.11以及随后的isis崛起，使恐怖主义成为弱小对抗强大的残暴但的确有效的手段。尽管美国学者福山高度肯定西方的民主制度为最完美的体制安排，是“历史的终结”，但世界并未进入和谐相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相敬如宾的大同境界。伴随科技进步与财富增长的却是长期存在的全球性浮躁、喧嚣与各类冲突，说明这个世界的现状存在着某种我们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我们没有意识到的风险源。

人们为什么争吵不休？表面上看战争与争执都有其直接的原委，但一定存在一个驾驭这些冲突的共性原因，这个被我们忽略的原因导演了一幕幕悲剧式的风险事件，而我们却视而不见。下面这些资料或许是一些重要的索引。

联合国全球契约组织2016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报告指出，全球贫富差距日益扩大。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国家内部和国与国之间的收入差距正在扩大。目前，最富裕的1%人口掌握着全球一半以上的财富。

事实上全球基尼系数已达到0.7，远超0.4的国际警戒线。中国的基尼系数已接近0.5，在0.47左右。从恩格尔系数的角度看，大部分国家的系数超过30%，数十个国家超过60%。这世界上的一部分人和少数国家过着大部分人和大部分国家无法想象的富贵生活，而另一部分人和国家的生活却正相反，仍然在极端贫困中挣扎。

与此同时，据专题报告揭示，当今世界商业格局面临着前所未有、日趋升级且错综复杂的风险与机遇。每个经济体的各行各业都面临全新的挑战，还要应对瞬息万变的经营环境。而人类活动正在对全球环境造成负面影响，导致气候变化、森林退化、生物多样性丧失、海洋酸化、土壤退化以及环境污染等后果。世界正在进入资源压力加剧期。到2050年，满足人类的消费需求将需要三个地球的资源。人类生活的基本要素水、食物和能源正承受巨大压力。

报告认为，人口增长、资源稀缺或全球健康威胁等大趋势正在迅速改变市场结构。例如，到2030年，全球用水需求量将超过当前供水能力的40%，社会越来越期望企业承担起应对地球资源和人口压力的责任。前瞻领先的商业领袖和投资者，逐渐意识到企业仅仅关注自身短期利润是不够的，因为自然灾害、社会动荡或经济差距、资源消耗等外部因素将危害经济长期繁荣。

这份报告说明，全球的资源公平分享越来越成为全球治理秩序的重要内容。

我们从外观印象上也明显地感觉到欧美发达国家与非洲、亚洲大部分国家、拉美国家、中东国家之间生活环境、资源分享及生活质量上的差异。

从上述分析可以窥见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全球贫富差距的严重程度和由此造成的社会不公平程度日趋严重。无论朝鲜问题还是伊斯兰问题，背后都有贫富差距的背景。二是人类生存资源的急剧消耗。由于贫富差距的原因，人类群体分享资源的状况也越来越显示出当代和代际的不公平。富人们和富裕国家可以挥霍无度，而穷人和穷国则在为生存奔波。无论中国南海问题还是英国北海问题，背后都是资源分享问题而导致的赤裸的争执。在笔者看来，这两个问题可能是当今世界诸多问题的根源。公平失衡的社会，“刁民”丛生，法律秩序难以稳定，公平失衡的世界，各种冲突难以平息，不断挑战世界秩序。

当然，没有差异便没有动力，也就没有发展。但是这种差距在多大范围内是人类文明进步所能接受的呢？

科技进步社会发展带来巨大财富。但在财富与教育医疗等基础资源上出现巨大的贫富差距是当今世界的恐怖主义、民族宗教冲突、民粹主义、革命思潮等极端现象的深层根源。人类社会在科技进步与财富创造的同时并没有同步安排好财富分享的公平。上百年来，公平没有像获取财富一样得到重视，种下了许多极端事件的恶果。

当然这里有个悖论：没有差异就没有发展动力，但差异越大社会破坏力越大。终将毁灭发展成果。这是人类社会面临的挑战性最强的风险。如何找到维持这个悖论的微妙平衡，减少这个悖论带来的发展不确定性是对人类智慧的严重考验。如果所有的科技进步所带来的财富，并不能改善或提高大多数人的生存环境，那么这种进步的意义到底有多大呢？这的确是需要回答的问题。

法律体系是一定的社会环境与文化历史的沉淀，反映一定的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法律的神圣性和权威性取决于在价值取向上是否符合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方向。公平正义是自然法的基本原则，失去公平正义的社会，贫富差距悬殊的世界，基本的秩序就难以维持。

人类社会总是在效率与公平之间寻找平衡点，一国的法律体系和世界的格局秩序扮演着维护这个平衡点的卫道者，一旦这个平衡点离开公平正义很远的时候，法律就应该做出调整，一旦世界的贫富差距太大时，世界格局与秩序也需要调整。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透过评价现行世界经济秩序的后果，衡量财富分享与公平正义之间的支点，既保持一定的差异动力，又不颠覆现有秩序，既能通过差异推动科技文明的进步，通过市场竞争实现财富的积累，又能通过税收和行政管理杠杆保持财富分享的基本公平，把富者与穷者的财富差距稳定在合理范围内。让那些买私人飞机的富人多纳税，而无法生存的人们能得到政府补助。通过累进税率的实施和对行政权力的约束，公平正义与有效发展必将像阳光一般照射世界并温暖每一个人。

这个世界所有的问题归结起来就是两件事：一是生殖繁衍，二是生存发展。前者需安置好人性，后者需安置好财富。把这两件事处理好就会天下太平。这两件事没处理好，发达的科技与工业文明终将酿成人类的灭顶之灾。